問起「金融公司的工作內容是什麼」,似乎很難回答,因為在近幾十年來,對收入、利潤和更高股價的追求讓金融公司開始冒險,遠離傳統的角色。這些公司推出的新產品和工具複雜到超乎想像,並不會把資金從不花錢的人流向想花錢的人。很多產品設計成讓買方可以下注在財務表現、特定的金融指標(例如未來的通貨膨脹或利率)或任何東西上。
例如,你可以買名叫「買入選擇權」的產品,賭IBM的股價要上升。你也可以買「賣權」,賭蘋果的股價下降。你可以買「期貨合約」,賭原油的價格上升。最後(但也非常重要),你可以買「信用違約交換」來賭某組抵押貸款能否清償。投資銀行家在設計這些打賭玩法時想得天花亂墜,再取令人印象深刻和威風凜凜的名字,比如前一句的「信用違約交換」(credit default swap, CDS)。然而,基本上都是打賭,也都叫作「衍生性證券」(derivative securities,也叫「衍生性金融商品」),因為它們從另一個東西衍生出價值─不論打賭的目標會不會實現。
如果聽起來很像賭博,沒錯,就是賭博。金融公司怎麼會發展出這個新角色呢?
衍生性金融商品原本設計用來讓投資人利用避險來降低投資組合的風險,也就是減少異常損失的機會。例如,投資人擁有一大筆費城發行的債券,他們就很關心費城能否付還債券(簡單說,費城有可能違約)。因此,投資人可能會用「信用違約交換」,來保護自己免受損失,實際上很像保單。他們可以賭費城會違約,付費(類似保險費)給對費城更有信心的另一方。
如果費城沒有違約,另一方可以留著費用,投資人也會拿到費城債券票面的金額。如果費城真的違約了,另一方就必須賠償投資人承受的損失(類似保險公司賠償的損失),可能是全額或部分(視打賭的金額而定)。如此一來,儘管投資人因為費城違約而賠錢,但贏了打賭,還是可以彌補一點損失。因此,法律特別允許衍生性金融商品的發售,不過在美國,大多數的州禁止賭博(但政府發行的彩券得到特別許可,當然也讓州政府賺了不少錢)。
這些商品一開始設計成工具,原理就像保險,讓投資人可以管理風險,卻變形成虛擬賭場,把拉斯維加斯完全比下去了。下注的數目和複雜度快速成長,大多數商品似乎不會給投資人保護自己不受異常損失的機會。國際結算銀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估計衍生性金融商品在二○二○年的總量是六百零七兆美元。4信用違約交換也是一種衍生性金融商品,估計金額為九兆美元。即使估計的數字錯得離譜,但這麼高的金額當然引人注目。
創造、行銷、執行和監督這些衍生性金融商品變成一筆大生意,也是金融業的重大利潤來源。參與這種業務的機構也會吸引受過一流教育的商業天才。自然就有問題了:要是有好處,社會大眾要用什麼方式獲益?
從製造商到服務供應商,大多數企業都能看到自己的產品有什麼好處。即使你從來不買某項產品,總有人會買,我們在第二章討論過,他們從產品得到的益處應該會高出費用,不然他們一開始也不會想買那樣產品。
然而,以衍生性金融商品而言,賭贏的客戶拿到的錢就等於賭輸的客戶損失的錢。因此,衍生性金融商品彷彿是一個零和遊戲。然而,對顧客來說,衍生性金融商品其實還不算零和遊戲,因為金融業在構造和安排商品的時候會抽取手續費。社會能從衍生性金融商品得到什麼好處呢?就像在問社會怎麼能從賭博獲益?維持在適度的範圍內,這些活動很吸引人,不太可能造成傷害。但過度的話,會產生巨大無比的傷害,有可能遠遠超過本身的娛樂價值。
衍生性金融商品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光看市場大小,以及這一行雇用了這麼一大群美國最聰明最優秀的人才,就可以看出端倪。做這一行的人大可想辦法解決重大的問題、發明有用的新產品或治療疾病,而不是設計有可能破壞整個經濟的超複雜賭局。這就是二○○八年的情況,下注在抵押貸款上的幾百億美元出錯了。幾家大金融機構因此破產,例如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投資銀行,打擊美國人對金融制度和美國經濟的信心。金融困境傳到實質經濟,引起經濟大衰退,造成的損害遠超過這些衍生性金融商品能提供的好處。
衍生性金融商品市場也說明了貧富不均如何扭曲經濟和增加波動性。這個巨大的賭場裡有很多資本雄厚的人,如果財富和收入的分布更加平均,投入這個賭場的許多資源都可以調度到別的地方─假設那裡的傷害會降低,提供更大的利益。
在相關的領域中,我們也看到類似的扭曲─在本書寫作之時,資金大量湧入金融業最新的創新產品,也就是替代貨幣(假設大家可以接受這可以算在「金融業」的話)。替代貨幣的投機就像大多數投機行為,都很像賭博。資產不論是比特幣、NFT,或迷因股(meme stock),只要有人期待滿手現金的投資人持續抬價,就可以炒高價格(第十章會提到投機「泡沫」)。資產投機不像商業中的傳統投資,後者會提供需要的資金來製造更多的商品和服務、擴展經濟,接著為投資人產生收益,一般能創造出真正的價值。
如果大家想賭博,可以去拉斯維加斯,不需要參與幾兆美元,有可能擾亂整個經濟的活動。美國對博弈產業有規定,對於更大的衍生性金融商品市場,也該依樣限制大小、觸及範圍及效應,以及規模數兆美元的投機行為。否則,經濟就很有可能脫軌,像二○○八年那樣。跟火車一樣,我們應該努力讓經濟走在軌道上,免得在脫軌後要花更多的力氣去矯正。

(本文摘自霍華德‧亞魯斯著《重新面對經濟學:經濟學沒有你想的那麼難,也比你所知道的更加重要》,時報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