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們這些一輩子與餓鬼奮戰、追逐工作名利的人來說,通常需要一點點協助來定義財務健康方面的「足夠」。現在,讓我們歡迎喬吉雅.李.荷西(Georgia Lee Hussey)出場。
荷西是有執照的財務規劃師,也是奧勒岡波特蘭「現代派財務」(Modernist Financial)的創辦人兼執行長,這家財務管理公司專門幫助積極型投資人依照他們最深刻的價值觀來增加財富。
第一次來找她的客戶常以類似這樣的開場白來表達憂慮:「妳可以幫助我負責任地在資本主義和財富的世界航行,而不至於覺得我出賣靈魂嗎?」荷西說:「他們要問的其實是:他們要如何守住他們心中的正直?不是他們爸媽的,不是他們祖父母的,不是鄰居或商業團體的─而是他們自己心中的正直,能引領他們在他們的商業生活、財務生活和投資生活中航行的正直。」
荷西和她的團隊發展出一份企業宣言,協助他們做到這件事,而在那份文件中,包含這兩句引導的話語:
「相信充裕,相信足夠。」
這是廣獲客戶共鳴的感想,許多客戶甚至把它當作個人的座右銘,貼在辦公室布告欄上。(我也貼了。)荷西對此格言深信不疑,甚至註冊為商標。她在我們最近聊天時解釋,這兩句話背後的靈感,是在她解釋自身金錢習慣的時候冒出來的。
「我試著深入探究:『我在客戶身上感受到的,和我自己遭遇的核心難題是什麼?』真的,那就是相信足夠,以及確切了解充裕是什麼。」她說。「如果我處於任何財務狀況或涉及資源的生活情況,相信『足夠』是非常重要的思考練習,因為我需要確切知道:我會對什麼感到滿意?當我能夠挪出一點點空間來省思充裕與足夠對我的意義,就能表現得更正直、更親切、更清晰。」
竟然有財務專家同僚鼓勵客戶相信這世上有足夠,甚至充裕─這和我及我的華爾街DNA格格不入,使我花了好些時間才能體會這句格言。不過,我一試著把它當作心靈頌歌,每當關於金錢、工作和名望的有毒念頭湧現,它都能安定我的心情,使我的脈搏緩和下來。從「永遠不夠」到「相信充裕」並不容易,而且需要練習。
「我想,對我來說,『足夠』是在感恩的時刻到來,」她說:「就像是:『真是難熬的一天,但我非常感激我有地方住、有東西吃,還有愛。』也就是將一切歸結於我很感激自己能夠擁有這些基本需求,我身邊好多人可是連這些都沒有。『足夠』和『充裕』需要在人生感覺急迫又欠缺資源的時候,養成反省和感恩的習慣。」
這種宏觀的態度充分說明荷西何以能踏上解放「足夠」之路。在俄亥俄州一個不時資源匱乏(卻竭盡所能遮掩那個事實)的家庭長大,荷西非常清楚金錢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何種令人緊張的角色。
「我有很多階級特權,我學會如何在上流階級的環境裡怡然自得。但我家沒有什麼錢,」她說。「我們去寄售商店買東西,我還知道怎麼用三折的價格買到高品質的衣物,讓我雖然其實沒什麼錢,仍然可以像個有錢人在世界生存。」
當荷西開始自力更生,她沒有像身邊很多人那樣貪圖錢財,反而背道而馳。二十多歲時,她在紐約當雕塑家、表演藝術家和作家,過著她自稱「一點點酷兒龐克、『商業萬惡、錢壞透了』」之類的生活。但她的想法沒多久就變了,她開始視錢為工具,因為錢可賴以解決她由衷關心的社會議題。
「我認為商業實際上是超級激進的政治場域,能夠真正作出承諾,來造福我們周遭的世界。」荷西說。她在二○一五年創立現代派財務(Modernist Financial);二○一七年,它成為第一批獲認證為B型企業(B Corp,或稱共益企業)的財務顧問公司。據B型實驗室(B Lab),即該認證背後的非營利組織指出,這個頭銜是授予「符合通過驗證的社會和環境績效、公開透明和法律責任等最高標準,能夠平衡獲利與使命的公司。」
「B型企業是讓我自己負責任的一種方式,身為企業主,我有責任以造福更多人,而非只有造福自己的方式營運。」荷西解釋道。B型企業守則形同護衛,防範著她在自己和客戶身上一再見到的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當我們在「永遠不夠」的地方運作,那可能使我們產生嫉妒和貪心的感覺。
「貪心對我來說,就是生命裡的穿腸毒藥,」她說:「當我們為自己囤積或獲取太多東西,這裡就不是健康而充滿活力的居住地了。」
秉持這種思維,荷西常提出客戶難以回答的問題,挑戰關於金錢的世俗觀念。像是:如果你相信足夠,你真的需要盡可能壓低稅率嗎?
「那是我們和客戶進行的對話之中,一個非常具體的例子,」她說:「我們去年還在做一件事:當客戶變賣房地產,或做證券交易,或把公司賣掉,諸如此類的時候,我們建議他們考慮折讓3%。那形同直接問他們『多少就夠了?你真的需要那麼多錢嗎?』結果很有趣,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問的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斬釘截鐵地說:『不,我不需要,我很樂意折讓3%。』」
荷西說,以符合價值觀的方式展現大器,常對客戶起淨化作用。尤其,好多人多年來一直忠於金錢和商業就是僅該聚焦成長與獲利的概念─這個成功的處方是要付出昂貴代價的。
「我們的文化對於資本主義有非常強烈的信仰,相信如果你沒有達到十倍速成長,就不算成功,」荷西說。「但那些代代相傳的老式家族企業,又是怎麼回事呢?它們沒有賺一大堆錢,但始終創造不錯而穩定的收入。我想我就是在這裡看到很多人心生矛盾,特別是女性企業主。她們服膺成長是第一要務的主流敘事,但她們心裡也了解自己沒有辦法同時當個優秀的伴侶、優秀的家長、優秀的企業主,又能以十倍速成長。」
「這個概念也會在他們出售社區型企業時形成問題,」她繼續說。「怎樣可以賣最多錢呢?賣給創投公司,賣給私募股權公司。如果你賣給它們,就是幹了什麼事?基本上你損害了你和你的員工的核心關係。你深愛、你照顧了這麼多年的員工,你把他們和他們的未來,賣給價值觀跟你不一樣的人。我的意思是,我每一個要賣公司的客戶都頭痛萬分。我合作過唯一對出售公司感到高興的人,是把公司賣給員工,其他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們損害了自己對於金錢的核心信念─也就是,一般而言,他們是需要一點,但通常不需要到他們賺的那麼多。」
要澄清的是,發展成功的事業是了不起的功績,創造財富是好事,但說到發展與創造完整、有意義的人生,我們好多人已失去頭緒。我們不會停下來問:對我來說,足夠是什麼樣子?或者:我要怎麼用錢來創造連結?我們會衝向「成長─出售─致富」的螺旋氣流,創立新的企業再做一次,永遠不會停下來反省我們為什麼仍感到空洞,感到不滿足。
「我認為商業世界並不想要我們反省,」荷西說。「我們堅信,無論如何就是不夠。因此界定財力這件事變得彌足珍貴─界定對你來說,多少便已足夠?」
荷西的財務健康觀念或許看來激進,但她無可爭辯地觸動了文化的敏感神經。《Goop》、《Vogue》、《紐約時報》、CNBC、《富比士》和無數Podcast都採訪過她、討論她的金錢哲學,因為她正成功開發一種不斷演進的世界觀:財富有力量改變我們的生活、改善我們的社區,為這個確實有太多人因缺乏資源和機會而受苦的世界帶來平衡。
再說一次,如果你已有幸滿足你的基本需求(也就是說,如果你擁有的已經足夠,甚至充裕),那麼金錢就可以作為找到人際連結與更大情感財富的有力工具。但是如果你把錢通通貯藏起來、用它作「補償性消費」,或繼續追逐更多錢、希望那能讓你覺得完整,金錢就沒辦法做這件至關重要的工作了。
事實上,只要遠離「金錢就是幸福和自我價值的衡量基準」的心態,我們給「足夠」下的定義,也會慢慢脫離財務指標。